边角料小狗

一约既定,万山无阻

不折冬【ibsm】私设预警

  志摩的玉从不离身,他修行十二年,那块玉就伴随他十二年,有时他把玉佩戴在胸前,有时又缠在手腕上,早课时伊吹不肯好好坐着,偷偷睁眼看旁边板着脸的志摩,就瞧见那狐狸一般的玉坠挂在他手腕上,一晃一晃,太阳光照着,白得像雪,如云如月般皎莹。

  早课起的太早,伊吹坐在蒲团上东倒西歪,困得头一点一点,几乎要将头埋进自己怀里。

  志摩诵完一遍经,偏头看见旁边没规矩的人,不免皱了皱眉。

  伊吹是在三个月前被师父捡回来的,师父上山采药,看见一个行路人倒在雪里,口鼻皆被落雪覆盖,不知昏睡了多久,出家人慈悲为怀,不忍见他在饕风雪雨里丢了命,连拖带拽,把伊吹带回了寺庙调养。

  他胸前一道致命伤,像是被人用砍刀毫不留情劈开的,师父说,再深一寸,心肝肠肺就要滚落一地了。

“那救不救得活?”

  师父只说,生死有命,一切如是机缘。

梵音百年,谁清楚预见了命运会震耳欲聋。

  寺里没有多余的空房,师父将伊吹安顿在志摩房内,他人小,挤一挤倒也不成问题。

  志摩蜷伏在塌侧,后半夜的风里有狼群呼号,木柴燃烧哔啵,长夜呼啸,塌上的青年人掌心滚烫,烧得微微哼声。

  志摩心善,将玉贴在他颈侧降温,白玉温凉,那人舒服的喟叹一声,脸颊贴着他的手,眉目舒展开。

  夜好凉,风从门窗门隙里吹过来,他脸颊的温度顺着皮肤传过来,好暖。

他稀里糊涂的睡过去。

  第二日青年人奇迹一般退了烧,虽然脸色苍白,但竟还能打趣一般的开玩笑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。


  伊吹心如野犬,被师父捡回来后,他竟不走了,非说自己与佛有缘,要留下修行。只是他并无心礼佛,每日除了缠着志摩说些胡话,就是将整个庭院搅合得鸡犬不宁。

  师父不恼,只偶尔伊吹一人倚在殿内时,轻轻一笑,与他讲四念处,讲生与灭,讲空性。

  伊吹捻着线香没头没脑问道:“佛教的空性和虚无有何不同。”

  “空性是万物无常,而虚无,则是拒绝一切。”

  饭铃轻晃,伊吹猛然惊醒,他哎哟哎哟的捂着脖子向菩萨告罪,请她不要生气,回头一定多做功课多磕头,把漏掉的修行都补起来。

  志摩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,起身出门,伊吹眯着眼,隐隐约约看见他身上有一道小小的白光一闪而过。

  他不由得想起初到的时候,他在雪地里冻了太久,感觉生命力一点点流失,只强撑着一口气不散,后来昏昏沉沉里,梦见一只小白狐狸,那只狐狸走到他身边,低头嗅了嗅,便用身子和尾巴将他围了起来。

  太冷了,而那只狐狸热烘烘,抱着它的尾巴,只觉得温暖可亲。

  深夜醒来,身侧却睡了个少年人,毫无戒备的缩在他身侧。

  他是没有信仰的失落者,是天大地大无以为归的远行客,在最潦倒的时刻被神的虔诚信徒所拯救。

或许八方神灵,也曾庇佑过这一个旅人。


  志摩推门的一瞬,荒野的风雪吹净殿内的烟火香气,鼻腔里充斥了冰雪的味道,他眯着眼看向远方,雪山只有一个隐约连绵的轮廓,又冷又苍茫。

  回身的伊吹也怔住了,北地的雪壮阔而锋利,月亮翘在山尖,寂寞却温柔的撒下银色光辉。

  “为什么在这里留到现在,为我吗?”

  “是啊,为你。”

  那人言语轻佻,任是谁来都不会将这一句玩笑话当真。

志摩未回头,抬脚出了殿门。

  风烟俱净,天山共色。神明安排他们看过同一场风雪。


  灯光温暖,热汤芳香,伊吹热情的挨着志摩坐下,亲亲热热的把碗里的豆腐挑给他,直到志摩忍不住动手揍他,才哎哟哎哟的跳脚逃窜起来。

  伊吹笑眯眯往同门身后躲,合掌讨饶,眉眼弯弯让人忍不住替他说话。

  他性子好,也知道自己长相占优,昂首挺胸享受同门的偏袒,连尾巴尖都透着点我是漂亮小狗的意思。

  坐不住,端着碗又绕回志摩身边,狗脑袋好大一颗,热乎乎垫在人肩头。

  志摩推了两把没推下去,索性随他去,吃完搁碗的时候,耳侧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。

  “我很开心,在这里是我到目前为止最开心的时候。”

  伊吹揽着他的右手轻轻,轻轻地捏了一捏志摩肩头。

  廊檐下的铜色铃铛被风雪激荡起来,发出轻缓的嗡鸣声。

  师父只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。

  

  寺庙的日子缓慢而又重复,像一口古井无波的深潭,只是伊吹在的时候,水面就会泛起涟漪,志摩逐渐熟悉和习惯身侧黏了只大型犬。

  深夜志摩诵经时,伊吹偷摸缩在他身侧,不知窸窸窣窣的捣鼓什么,志摩起身时,不留神将他连带掀了个跟头,稀里糊涂撞翻一个香案。

  狼狈之间,志摩偏头看见自己衣角多出来许多小小花朵,逼真极了,连细小的花蕊摸上去也隐隐浮动一般。

  “好不好看?”那人捏着剪烛的剪子,眯着眼睛献宝一样得意。

  志摩想起幼时师父说的杂谈,一些最顶级的剑客,能够用刀剑在最轻薄的绸缎布料上雕花,雕出的花朵栩栩如生,丝线稳固不断。

  “走了,回去睡觉。”他未置一言,吹灭烛火转身离去,伊吹眯着眼,又看见那道白光隐隐发亮。


  师父年岁增长,采药的活被志摩不声不响揽过,伊吹跟他一起漫山遍野乱转,背着手跟在志摩身后,不着调的哼着一首古朴小调。

  山野乱石嶙峋,志摩采摘时不慎踩空,粗粝山石划破了皮肤,血滴进石缝里,变成一块深红色的印记。

风声呼啸,他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安宁,往下坠落,像是被虚空吞没。

人总说万物灵长,却傲慢,自负,贪滥,爱欲缠身,这样卑劣。

他索性松开手往下滑落,手腕却被一只手牢牢拽住,伊吹越过花草将他提了上来。

  “不要命了?”那人冷声道。

志摩单手扣着伤处,血簌簌的滴下来,打湿袖袍。他轻描淡写道:“这不是被你拽上来了。”

  伊吹梗着嗓子,喉结上来再下去,滚动半天,盯着他咬牙蹦出一句脏话,拂袖而去。

  志摩擦擦鼻子,又有点想笑,温声跟他道歉。

  前面的人绷着一张狗脸,背朝他单膝跪地,嘴角咬着劲,半天憋出一句话:“上来。”

  装模作样,气势汹汹。

红日坠落时漫山遍野的赤霞与紫红色的夕照将人笼罩,万物默然,静静看他。


后院里秉烛找一只四角爬蛇,对面山头上跑过的是狐狸还是野狗,数过树上的杨桃,林间的夹竹桃何时凋谢,夜晚大雨滂沱,拉开门庇护一只湿漉漉的野猫。

黄纸经幡光阴轮转,伊吹这一呆就是呆了两年,直到山下一位采药师误打误撞迷了路,叩响了古寺的门扉。

他讲山下已换了天地,前年那桩惨案导致整个朝堂天翻地覆,如今乃是先帝的姐姐执政,宣称将办四个支部以代管事务,各司其职分权而治。

“什么惨案?”年幼些的孩子好奇打听。

“无非是春居案那场清剿,几个功臣被抄家斩首,据说仅有首相家的长子,剑术了得侥幸逃脱,至今生死不知。”

志摩下意识看向伊吹,那人嘴角依旧挂着笑意,好像不过是听一场说书传闻,只是不达眼底。

人是真的可以摘下光环,标签,身份,抹去一个八面玲珑的面具,抹去一身得意春风吗。


  志摩收拾完碗筷回房时,伊吹懒散的靠在窗侧,面容难得沉肃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烛火摇曳,将刀剑的锋芒晃出一地碎金,

  志摩慢半拍的反应过来,啊,他要走了。

  人一生要蹚过多少汤汤的痛与恨,放下究竟是过了还是没过,人终究还是过不去他那条河。

  伊吹起身过来吻他。

  笨蛋而已,接吻也不聪明,笨拙鲁莽,捧住脸急切索吻,抽离时被志摩一把拽回,唇齿磕碰在一起,衣物甩出去拂落水杯。

  人的一生会有多少次机会去贴近另一个人的心呢,又有多少次贴近是可以留下而不用默然离去的呢。

  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

  低下头时是顺服的一条守宫,爬上来又变成露着牙的黑蛇,信子舐过眼睛鼻梁,钻进口腔和喉咙,柔软手指抚过潮热的头皮,又缓缓触碰到脆弱的喉结。


往后有去无回,永远都不会再有交织相伴的道路。

他只是在那个风雪夜,柔软又欣然,真诚而小心的为他拢来一捧温凉。

有什么落在志摩额顶,太轻了,轻得几不可闻,无法定义那究竟是不是一个吻。

雪渐渐落起来了,伊吹行至一半,回头看他。他的少年人站在山间,在月色下泛着皎皎荧光,一张脸无悲无喜,手心里捏着那块玉,双手合十。

就当是神爱世人,遥远温柔,未必要伸手。

评论(6)

热度(43)
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